打发时间是一件既无聊又痛苦的事，可当时除了打发时间又没事可做。一想到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要在无聊的等待中度过，心里就很难受。

好在我有几本书，说实话，我不很喜欢看，但是那会我都不知道应该拿我的眼睛怎么办，是继续盯着那家伙的衬衣数格子还是什么都不看只是发呆或是干脆就把它闭上？挣扎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把书掏出来，这样，我至少可以对着书发呆，可以让我看起来没那么傻，因为哪怕我就是翻在某一页五十个小时，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从来不在乎有没有人在看书。

只有在眼睁睁地看到五个小时的时间流走的时候，我才知道人是一种多么懒惰的动物，我们居然每天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在睡觉上。

当我的火车来的时候跟我一起瞎聊的那个家伙早已经走了，不过我也不感到难过，因为我当时并不怎么想说话，实际上，要是可以，我甚至都不想呼吸。可笑的是，在那个时候你也几乎没法呼吸，因为那么多人从过道里穿过，争抢得连命都不要了。人一多，我就感觉不舒服，就期待着有人摔倒，可最后没人摔倒。

一旦有一件坏运气的事发生，就会有很多坏运气的事找到你，而碰巧我那天就惹了霉运，从那天早上我的那个噩梦开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闭上眼睛为止。而这段时间当然包括我上火车以后。

我在14车厢2号座，可我进去的时候那个座上正好坐着一个穿制服的男列车员，他正低着头玩手机。根据以前的经验，我应该就坐在2号座位，所以就有了下面这段愚蠢的插曲。

“对不起，这是我的座位，麻烦让一下！”我说得很小心，因为我看得出来他是个脾气暴躁的杂种。

而他也的确是个那样的杂种，我一说完，他就立马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我，足足过了五秒钟，才大吼起来：“你死脑筋啊，那么多座位你随便先坐一个不行？非得坐在这混帐2号座？”他说话的时候唾沫横飞，溅到了他的领子上和被啤酒肚撑起来的制服上。

有时候就是这样，有很多选择摆在你的面前，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但是，好像所有的选择都通向一个结果——错误。我当时的确可以选择坐在其他位子上，但这样做就会是对的吗？我上次坐火车的时候就碰到过这样的事，也是我的位子被别人坐着，我就坐在了另一个空位上，可是不一会就有人冲我嚷嚷：“嗨，你不该坐在这儿，这是我的位子！”而那个时候一个女列车员正好经过，她很严肃地说：“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是自己的就别乱坐！”而这次我完全按照她的话做了，结果仍是一样的！

想问题也要有心情才行，可当时我没心情胡思乱想，继续说我在那火车上的事吧！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了，我倒真巴不得可以就这么坐到终点，因为坐靠窗的位子睡觉比较方便。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穿着打扮非常体面的家伙，还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像某所名牌大学的学生。他简直不屑抬起头来看我这种混蛋一眼，只顾“看”一本很新的书，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书全是英文，前面的那个“看”字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实际上他根本没读那本书，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一大堆字母。他也可能发现了我在看他，终于抬起了头来，我这才发现他的左面脸颊长着一块挺不小的暗红色胎记，而且胎记的形状跟山西省地图的轮廓非常相像。这么一来，我倒挺矛盾了，我知道我不该因为他脸上的胎记嘲笑他，可是一想到它的形状，我就不能不笑，而且他又是假装在很专心地读那本全英文的厚书，装的还那么像，我就忍不住了，赶紧拿拳头捂住嘴，把头伸向窗户外面，我宁愿让别人认为我是在抠鼻子——就像在候车厅里碰到的那家伙一样——也不想让他看到我在偷笑。其实我也不想那么笑，可就是控制不住。

足足花了我二十分钟，我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笑。那个时候，坐在我位上的男乘务员也离开了，我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人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坐在我对面，那小孩老拿他那大得吓人的眼睛盯着我，时不时抓下我的胳膊。

“别这样，安稳点！”那个女人很严厉地训斥着他。

那个小孩却机灵得不得了，他说：“没事妈妈，叔叔不会介意的！”老天爷，他叫我叔叔？我差点哭出来！

他妈妈也摆出一副十分尴尬的表情，说:“他不是叔叔，你该叫哥哥！”

然后小男孩又盯着我，他想知道我是否介意他叫我叔叔。

“没事，我早都成年了，叫叔叔也没错。”我这么说，并很费劲地挤出一张笑脸。

“可你看起来还很小呢！”哎，我多希望我真像她说的那样小。

“那可能是因为我昨天才刮的胡子吧”

其实我前一天并没刮胡子，可我觉得这样逗那个小孩很好玩。很少有小孩子愿意盯着我看那么久的，去年春节回家的时候，也是在车上，我闲得无聊就跟一个小孩对视，过了十秒钟，他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可这个小孩却不怕我，还悄悄地那他脚趾头抓我脚，然后我也拿脚趾头抓他脚，因为在桌子下面，他妈妈并不知道。

我们那么玩了一会，我就开始翻桌上的一本杂志。里面有很多小说，每一篇写的都是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怎样邂逅上一个男孩，或者一个男孩邂逅一个女孩，然后一见钟情，接着其中一个生了病或是出了什么事，对另一个表现得冷淡了，最后另一个发现了真相，可那一个已经病死了，或者是一个为了另一个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捐献器官之类的，反正结局都一样——一个死去，另一个哭得连命都不要了。真的，几乎每篇都是这样的情节，它们之所以不同，是因为里面主人公的名字不同，说到名字，他们的名字也全都是奇怪的，不是用复姓就是用一些很少见的字，再或者就用一些让人很难理解它的意思的名字。这样的东西在中国要多少有多少，可以说，在数量上，它们不比中国人少，而就是这样的东西，俘获了那么多幼稚的人的心——他们就喜欢这样恶心人的东西。

我并没有把每一篇都看完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下了车。那个时候，我朦朦胧胧地听到全车厢的人都在疲倦地说话，南腔北调，一个个说得那么开心，就我一个人在睡觉，没人跟我说话，可是又没有一句话是我能完全听懂的，如果你经历过这样的事，也许你会知道那种感觉，要是你没经历过，你根本不知道。

凌晨四点钟，我终于到站了。天还没亮，还下着小雨，我必须打车到学校，车站外面一片漆黑，只能看到几个刚刚下车的人在雨中小心地走着。我被一个人叫了过去，他说他去孝感，问我们是否同路。我听了挺高兴，因为我有个伴了，这总比一个人走黑路好得多。

时间太早了，所以没有出租车和公交，我们决定先步行一段路，再打车。

我们很快出了城区，路灯很暗，只能凭着感觉的方向走。走了一段感觉不对劲，我们好像进了一个村子，没有公路或路灯，到处都是泥巴、水和狗。我们一路走过，差不多有一百万条狗对我们狂叫，有几条甚至还跟我们走了一段，不停地对我们叫，恨不得把我们的腿咬下来。

实际上我们的确走错了，一直走到差不多六点才回到公路上，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雨还没停。路旁的荒地里有很多牛在吃草，它们看起来是那么悠闲，就好像可以不用担心房价和保险似的。

我们又在路上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才见到一辆出租车，可那混账司机要四十块钱，还说可以打表，我们就上了车。他的确是个讨人厌的混蛋，我们一上车，他就打开了表，然后又去找了一个人接他的班，然后又把他自己送回他家，可表一直走着呢。

他把我们送到学校后说要四十块钱，我们没跟他争，因为我们一夜没怎么好好睡觉，那时困得要死，就下了车。学校非常冷清，我们就像是世界末日过后的幸存者，可我当时没心情发感叹，一到寝室就睡了。

我一直睡到下午两点才醒，还是被饿醒的。我出了寝室，看见楼下人多起来了，一个新的学期又开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