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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忧伤

已有 114 次阅读   2011-10-22 12:17

  这是我第一次到苏州,看过寒山寺,看过园林,在这个城市的夜里漫步......两天就这样毫无感觉地过去了,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没有发现的惊喜,要说有那么一点点收获,就是这座奇怪的城市无处不在的淡淡的忧伤。说忧伤这个词是很不情愿的,尤其是这样浅浅的毫无征兆的感觉,就如身体里的低烧发作,让人有说不出的隐痛,而苏州的忧伤,就是这座城市的低烧。

     我很奇怪我的这种感觉,它不来源于这座城市苦闷的历史。坦诚地说,一个生命有韧性的城市是不会被历史缚住脚步的,尤其是我们这样喜欢并善于遗忘的国度的城市,隐藏和丢弃简直成了必修课,千万的市民有这样的能力,把那些碍眼的,羞耻的应该被忘记的记忆慢慢嚼碎。在这张血盆大口里,有城墙的碎砖,有故乡的残瓦,当然,还有那些我们所不易察觉的曾经辉煌的丑事和错误。当一位老人用生命最后的残力喊出“要记住”的时候,不仅许多该记住的人没有记住,更多该了解的人也将没有了机会了解,就像我们的城市,那些本该留住的记忆,化作了草灰,入土为安了。一片崭新里,往往什么都寻不到,就像建筑失掉了精神,我不知道苏州的忧伤是否来于此,我也不知道失掉记忆的人们世代生活的家园会不会有这样的哀愁。

     走在枫桥上,水气如烟,太阳的光辉在这里少了炫目的荣耀,只是将静静的石桥和行人的脚步变得模糊。这座如画的城市渐渐离我远了,或许,是不再鲜活的历史渐渐远去了。我心里默默地哭泣,为我对于这座城市古老的印象做迟来的悼念。很早的时候,一个老人告诉过我,一座城市就是人的一生。我渐渐明白,城市的生命可以像人一样脆弱,也可以像人一样坚强,但它必须承受的,是无尽的苦难,是命运的无奈。孱弱的躯体里的跟跟肋条,像古老的城市简单的脉络,那么容易被折断。我想起了《石头记》里弱小的人们在命运猛烈的洪流中是怎样的挣扎,怎样的陨落,市民的性格就是这座城市的性格,对于路途的不可知,人的抗争是那么的微弱,而又是那么的悲壮。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生来就是犹豫着的,我们的无奈才是真正的自然力。先前听的那些人定胜天的言论,现在想来,更像是悲惨的号子,是重负下的灵魂无声的宣泄罢了。我默默地走过残破的枫桥,穿过回环的小曲,放心事到僵死的历史中去。

     就像一切都安排好似的,中午的时候下了雨。苏州七月的雨是粘稠的雨。太阳临走时残剩的光线带着陈旧的味道,夹杂在青色的雾气中的人群四散开来,我站在拙政园进口的短小的屋檐下,扑鼻而来的夏季雨水所特有的腥臭的异味让我很不舒服,只有伴随而至的清凉,让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一场意料中的雨,还是给了我特殊的感受,至少我对这座城市残剩的记忆快被冲刷殆尽了。不经意间,一股强劲的风从园子里涌出。我转过身,目光穿过窄窄的门洞,静静的园子躺在模糊而湿润的雨水里,又是一种强烈的距离感,我不禁跨过门槛,站在肆意横行的雨点儿里,想真切地进入这诗一般的园林,可脚步却因为不堪沉重而停下来,一种悲恸的愁思纠缠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分明清晰地感觉到,整座园林在哭泣,整座城市在哭泣,那么多的命运在哭泣。这座城市厚重的历史,温存的土地,还有世代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无论欢愉还是哀愁,都没有逃过命运的安排。我们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不都是在生与死之间尽量做一些有质量的事吗?!淋了一身冷雨,无人理睬我。明天我将离开这里,这深刻的苦闷的记忆,像岑寂的小巷,盘结在内心深处。

     晚上在一条不知名的小道上散步,就这样静默着,走过一个又一个昏黄的街灯。小路上人影稀疏,只有偶尔的单车,载着喧闹的情侣或是无言的父子。这条路很长,头顶浓密的树荫遮住了皎洁的月色,朦胧的光线渗着宇宙般的静谧,一种思绪在哀求,哀求命运停住脚步。我缓缓地踱步,心如漂着秋叶的水般宁静,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先前的那种和谐突然无影无踪,巨大的寂寞扼住了我的喉咙,这分明不是恐惧,也不是孤独。我难以适应这样的寂静,这种热闹后或许是无声的热闹中的寂静,我快要支撑不住,终于坐在了路边的石凳上。无声的歌又在耳畔响起,哀怨的女子的歌声,折磨着整个失控的心灵。我不禁苦闷起来,被空气浸湿的单衣像重重的枷锁,没有什么比这更加难以接受,身旁像有无数个哭泣的灵魂,他们的诉说我却听不见。这就是苏州夜晚的魔力,这里有让我永远割舍不下的记忆。还是没有声音,依然静默,在苏州的夜晚里静默。

     第二天我离开了这座城市。热闹的确让人受不了,还有那热闹里可怕的寂静。我原以为无限的历史可以让一座城市也让我们懂得安静,可是我错了。原来,每一次的回归只是重复。当一座城市在哭泣,我寻不着希望。

     在离别的上午,我特地去了寒山寺。普通的殿宇,付费的钟声,跪拜的情侣,发着短信呵呵发笑的小师傅,我猛地意识到我所生活着的土地是多么的务实,在信仰的庙宇里进行着太多的交易,捧着佛经成为流行,狂热的时代让我怀念沉默但丰富的日子。信仰变为形式倒不如避谈佛性来得痛快。我定定地戳在焚着旺盛香火的高炉前,虔诚地默念,但不知所云。这个喧闹的世界,苦行僧的香炉都落不得清静,那些浑噩的疯狂,盲目的蠢动,迷离的疑窦,混杂在升腾的浓雾里,呛得我喘不过气来了。我从寺庙的后门走出,穿过一条寂静的卵石铺成的小径,转向一条较宽的砖路。这显然还是寒山寺的路,显着一样的格调,路的一旁是暗黄的院墙,一旁是幽静的古林。我故意放慢脚步,目光在矮墙上缓缓扫过。一处拐弯的角落里,大片的暗绿色的苔藓均匀的扑在突出的砖柱上,像是记忆的补丁。我突然想到流逝的历史常常把疾病与苦痛雕磨成精致的饰物,这在古城里是常见的,却又是难以被发现的。此时此刻,这样的一块伤疤,确是城市生命的真切所在。光线暗淡了下来,摆脱思绪的羁绊,我轻轻地张开嘴呼吸。在离别的一刻,浓稠地暮色慵倦的铺下最后一层暗黄,真实的苏州的色彩无路可遁,在面前停滞,那些隐逝的安恬与怅然从潮湿的砖瓦里钻出来,迎迓每一个踏着古老足迹而来的寻觅者,像我这样的不速之客。光阴荏苒,我可能已经没有时间迟疑,苏州的忧伤,不过是我的情结罢了。一个砖瓦的集合,因为满腹情愁的人们而充满诗意,于是有了注定的苦难,于是有了喧嚣和寂静。走出砖砌的不平的路,只回了一次头,释然一笑,远处阁楼的桁架,渐渐清晰。

我默默离开,无法停止思索。人的一生,不断听着乡音市声,其实都是我们自己的语言。我无法改变心境,就像那一座座古镇老城无法改变砖瓦的年纪。

我徐行在这个习惯了遗忘的年代,沉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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