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买画记                                           

去年七、八月间，我小住旧金山山景城。

那是一片海湾区，古树参天，连支撑现代通讯的电线杆儿亦是杉木竖就；道旁舍间，簇拥着绵延不绝的奇花异草。闲适的生活里，体味着似乎人就在画中。

人在画里，就不由得忽然想起央视的鉴宝节目：常有淘宝者在海外觅得字画等文物藏品，在“鉴宝”中亮相，那是很诱人的一种境界。于是我就问女儿，附近可有收藏市场？

女儿说，她们学校附近就有一家古董店。女儿在美已六、七年，在斯坦福大学从事教学与研究。她说她有个同学的父亲到美探亲，就在那商店，淘得好几件据说是有价值的文物呢！

我说，什么时候也去一饱眼福。

女儿说，方便，我到学校顺便带你去，你在那边可以玩两、三个小时，我下班时又可带你回去。只是，这么长时间，你待得住吗？

我说，那最好，没问题。

那天，阳光很好，我如约邂逅这座异国的古董店。那是一座比一般建筑略高的平房，约700平米。确切地说，是一古董旧货市场，里边旧物杂陈，摆放很是散乱：锈迹斑斑的古钱币，缺损散订的古代书籍，不明年代的陶瓷、油画、木器、角器……南墙边有一排古典装饰的书橱，里边摆着金银饰品、旧錶、玉器等略为精美的藏品。屋子比较大，为便于客人选购，辟出两条行道，以便客人逐个察看。店主是一位50来岁的老妇，由于很少人来，冷清，就独自在电脑前忙着什么。

偌大的古董店就我一个人，又有时间，我便仔细的逐一浏览。我先看古钱币，以为有国粹的铜钱，或者再久远一点的战国刀币（上世纪90年代，单位文物室的一些刀币曾被小偷一袭而光，当时很为惋惜），可是竟没有发现一枚中国的钱币。我又翻看逐一摆放的旧书，都是外文的旧书、照片、印刷画，它们可能认识我这个不速之客，但我不认识它们，无法沟通。

有许多的木器，角器。雕凿着很精美的图案，一看就很有些历史，但我缺乏研究，只是长长见识而已。

油画，钢笔速写之类的美术作品确有不少，但作者都是外国人，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曾在市图书馆工作时办过多年画廊，我希望能发现一幅中国名家字画，再或者兴许能碰上个好价钱，让我亦拥有名家字画的骄傲。

可是，没有，没有一件中国国粹，全场浏览一遍，我感到有点失望。

不甘心，再看一遍！

我沿着原先的顾盼轨跡，又逐步搜索，居然有了发现：在一张古旧花架的搁板上，我看见了一种似曾相识的色彩，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白底青花的中国式瓷彩。那是一只洗笔砚，瓷色圆润，造型古朴，素雅而不俗；但未见烧制的年代。价只120美元，可能无法考博年代，就这样一直冷落在不惹人注意的所在。我不懂瓷器，不敢贸然定夺，只好有点不舍的放回原处。

这时候，女儿下班过来了。问：可发现“好东西”?

我说，都是“西洋货”，可惜没有中国字画什么的。我在职的时候，有过几年办画廊的经历，对书画情有独钟。

女儿说，再找找看。话音刚落，就见墙旮旯里似乎有了目标。她将墙角的古式傢俱挪了挪，立即，一幅水墨小品出现在眼前。画只尺半见方，，装在一只老式镜框里，挂在杂物遮掩的墙角。我把杂物再挪了挪，手就够着那画了，小心地取下。女儿说，画得好啊！她业余对油画已发生了兴趣，偶尔也画了些油画，由此对中国画无师自通，她亦有了鉴赏能力。

我看此画果然不凡：这是一幅花鸟画，枝藤婆娑间，叶绿花红，一对鸽儿翩翩起舞，鲜活灵动。看上去，笔调遒劲老辣，着色自然天成，尤其那鸽儿的羽毛，虽然纸质泛黄，看上去年代久远，但羽翎仍不改鲜亮，可以感受到片片羽毛俨然水漾漾透亮的白粉铺就。再看题字：三十三年于金门.张书旗。

我眼睛一亮。张书旗是民国时期的书画名家，据史料记载，他曾是南京中央大学教授，抗战期间在美国创办画院，讲学作画，尤善用粉，在染色的仿古宣纸上，用白粉蘸色点染，计白当黑，手法巧妙娴熟，极见生动，画风浓丽秀雅，别具一格。其作品《白鸽图》曾被其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收藏。这是民国三十三年的东西，“金山”即旧金山也。

我惊喜异常，再看标价，仅150美元，我想可能是地域及尺幅太小的缘故吧。来不及细辩，将其拍摄下来，回去斟酌斟酌。

回去打开网页，我搜索张书旗的几本画册，对照摄影看不出错瑕，好在花钱不多，就决定买下来。女儿说，不急，反正这东西没有其他人去买，搁几天，可以再还个价。

我觉得有道理。隔两天，我们又去登门，只见店主换了人，亦是一个50多岁的妇人。再去看画，尤其真切，这种境界、笔墨，是常人仿不出来的；即便那镜框，也显出历史的沧桑和厚重感。

女儿就去还价，妇人很和善，很热情。她说她是打工的，得问老板，说着就拨通了电话，她跟老板说了一通，然后告诉我们，老板答应145美元成交，看来没有多少水分。

我忽然想起了单位办画廊，进行书画经营那些日子。去过上海的朵云轩，去过南京的荣宝斋，去过外省拍卖市场，有过众多的教训，国内艺术品市场鱼龙浑杂，制假售假的手段，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让人闻风胆寒，美国人高科技尤其发达，是否亦是假货呢？

我想再斟酌一下，于是忽然想到了请教国内的“识货人”。

我想到了某甲，他曾经是我所在县市文化系统的行政长官，是市区书法与美术的双栖爱好者，饶有成就。县市的父母官或富甲一方的大款，常请他识别书画真伪，或辨“礼”或送“礼”，一度时期，曾忙得不亦乐乎。他与我又是铁杆好友，请他鉴定，谅不会推辞，我把拍摄的画儿用电子邮件发给他，听他的高见。

果真够朋友！他马上发回了邮件，说，画看不出什么问题，画得好。题字拘谨一点，尺幅也小了一点，只一百多美元，不伤财，应该买下来。

我又想到了某乙，他前几天刚给我发来邮件，他正在筹备组建新画院，邀我担任顾问云云。我又想起了海门东北偶，有几个收旧货的，碰着一个祖上开典当的，有一些未典回的旧画，给这几个人三分不值二分钱，悉数收下。然后转售，卖到最后，只剩了三幅高价的，要两万元。某乙得悉，出手果断，全部买下；后经鉴定，果真都是好东西。我一不做二不休，把拍摄的画儿亦寄给他鉴定。

他很快来了回复：张的画其艺术价值要高于王个簃，只是膺品很多，应要多方考证。

王个簃是海门人，王的画是海门藏家的首选，一时就成了书画大家的标尺。某乙为人谨慎，回复可见一斑，但让我更明瞭了，张画艺术价值之高。

于是，我又想起了某丙。

某丙是我在职时的同事，当年单位的画廊亦是他提议组建的。据他说，他懂画，当年画廊经营的名家字画多是他选择，自然也摔了一些跟斗，教训颇深的；他现在的鉴定，吃一堑长一智，应该是可靠的。于是，我把拍摄的画儿亦发给他。

隔了一日，未见回邮，我即把电话打过去。他说画得好啊！笔法用色均如张书旗，没有疵点，张的画国内要卖4、5万元一平方尺哩。

我心里登时有了底，我倒不是惋惜这一百多元钱，我怕买一假画回去，岂不贻笑大方。成为海门文化人的一大笑话!

现在我可以决定买它了，正好女儿有空闲，既有司机又有翻译，我心里感觉真好！

进门，店主又换了人，一个40多岁的美国男人，很精神，很热情。女儿说，看样子是老板，老板和“打工”，气质是不同的。

我说，再去看看画吧，我忽然想起了某甲的话：题字似是拘谨一点。我取下画来，再看那题字：字的排列确是缺少浑然一体的气势。按说，如此尺幅的画，题字只能是蝇头小楷；而看画中题字，却是恣意大字的缩微。这画很有些历史了，时光的侵蚀和尘封，装裱的自然古旧，让我忽地产生一个假想。我对女儿说，这不会是印刷品么？

女儿说，可以去问老板。

我说：会说实话么，以我的生活经验来推测：诓你还来不及呢！

女儿说，问问看吧。

老板见我们走过去，以为我们看罢要离开，欠身起坐。

女儿有礼貌地打声招呼，问：张书旗那幅小品是印刷品吗？

老板不加思索地说：Yes，上世纪50年代的印刷画。

哦！我忽然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听觉：在美国，一个冷冷清清的古董旧货小店，就是如此经营的。

女儿说，这里的店铺一般不会做假，50年代的印刷品再加上古色古香的境界，也是有价值的。

我虽然有点失落，但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象窗外的阳光一般灿烂。